“好，那你尽快赶到！”
李萌萌说完便挂断了电话，深吸一口气，转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。
哭声一片。
狭小的谈话间里，挤满了匆匆赶来的家属，他们中还有很多人没有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，表情显得有些呆滞，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落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小凡今年才十八岁，刚刚考上大学，怎么会这样！”
“老天不公啊，这么多年才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，人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没了。”
“医生，你们再努力努力，不要放弃抢救啊，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呢！”
……
王涛被病人家属拉着衣袖，脸上满是沉重：“家属你们冷静一点。”
病人家属缓缓地松开王涛的衣袖，似乎也明白医生已经无力回天了。
李萌萌看到眼前这一幕，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，不过稍作调整后，她还是走到了坐在房间中央座位上的一对夫妻面前，然后轻声问道：“移植手术都已经准备好了，你们……要不要再去看病人最后一眼？”
夫妻两本来都已经哭干了泪水，李萌萌的话语却又像尖锐的细针，再一次戳破了他们脆弱的神经，泪水瞬间决堤。
“移植？什么移植手术？”
谈话间里面的家属很多都是后面陆陆续续赶来的，因此对于器官移植的事情并不了解，此时听到了李萌萌的话，又看到夫妻两哭得这么惨，他们立刻不忿的站了起来，把李萌萌围住质问。
“没看到孩子爸妈都这么难过了吗？你们现在竟然还让他们把自己孩子的身体捐出去？”
“逝者为大，入土为安，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吗？你们医生学历不都是很高的嘛？小凡抢救不过来，不会是你们医术不行吧！”
“你们医院真是太黑了，收红包都不能满足你们了吗？现在竟然把手伸到病人身上了？”
……
李萌萌面对众人的诘难一脸平静，在OPO工作了几年，什么场面她都见识过了，早已经心如止水了。
面对亲属的骤然离世，很难有人能保持冷静，医生在这种时间点去劝家属捐献出自己亲人的器官，这确实让很多家庭都难以接受。
客客气气的诘难其实真不算什么，李萌萌甚至见过醉酒的家属直接情绪失控，随手拿起旁边的平车怒砸护士站。
那动静之大，让当初初生牛犊的李萌萌都吓得脸色惨白。
王涛这时候却站了出来，护在李萌萌身前，极力解释道：“家属你们不要太激动，器官移植这都是提前就和病人直系亲属谈好的，所有的流程也都符合规定，你们有任何质疑都可以提出来，我们会有专业的人给你们解释。”
“我们不需要解释，小凡的身体谁也不能动！”家属们情绪激动道。
李萌萌拉了拉王涛的衣袖，轻声道：“涛哥你别说了，给他们一些时间缓冲，现在说再多也没用。”
王涛点点头，很听话的没有继续开口，但脚步却没有挪动分毫，一直站在情绪激动的家属们和李萌萌中间，把宽阔的后背留给了李萌萌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就在谈话间里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。
一直哭的说不出来的话的那对夫妻终于平复了情绪，男人搂着妻子，声音略带沙哑的说道：“带我们去看看小凡。”
李萌萌立刻答应道：“好！”
一旁的家属纷纷难以置信的看向这对夫妻，几個直系亲属更是直接拦在两人面前，急迫的说道：“你们什么意思，真的要把小凡捐出去？”
“这是小凡自己的决定，他早就和我们说了他的心愿。”男人紧紧搂着妻子，声音哽咽道。
“小凡他……”
家属们听到是小凡自己的决定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
男人继续说道：“我们一直都让小凡听我们的安排，高中的时候，他想出国看看，我们说高中学业太重，以后上了大学再带他出去。”
“今年他高考考的不错，他自己想去京都那边学新闻，我们觉得太远，而且新闻以后也不好就业，我们逼着他改了志愿，学了庐州师范的数学。”
“如果不是我们一次次强迫小凡按照我们的想法，他这次也不会闹脾气离家出走，更不会出车祸……”
听到男人的忏悔，他怀里的妻子忽然歇斯底里的哭了出来，整个人都像是一滩烂泥一样，如果不是男人搀扶着，她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。
“去看看小凡最后一面吧。”男人此时已经擦干眼泪了，他是一家之主，是家里的顶梁柱，所有人都可以倒下，但他不可以。
他要带着妻子去看孩子最后一面，然后完成孩子最后的心愿。
“走吧。”李萌萌在前面带路，领着这对夫妻走向了监护室。
四个人换上隔离衣、鞋套，一同走进了普通人一辈子可能也不会进入的重症监护室内。
小凡安静的躺在病床上，身上盖着整整齐齐的白色床单，脸上有一些擦痕，如果不是嘴巴里面还插着一根气管插管，他此时就仿佛像睡着了一样。
“小凡……”
妻子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，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自己的孩子的脸，但手伸到半空中却又停住了。
她害怕，怕摸完之后，就再也见不到小凡了。
就在她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之际，另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，然后牵着她的手，一起摸在了小凡的脸上。
“好冷。”妻子回头看了一眼丈夫。
“嗯，我们给他捂一捂。”丈夫攥着妻子的手，轻轻捂住儿子的脸颊上。
王涛和李萌萌站在不远处，沉默的注视着一切，李萌萌虽然见过了太多这样的画面，但此时却仍然有些动容，眼眶微微泛红。
十几分钟后，夫妻两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监护室，结束了和小凡最后一次见面。
二十七分钟后，小凡心电图成一条直线，临床宣布死亡。
“人们都说人死之后，最先丧失是视觉，接下来是嗅觉、味觉、触觉……最后丧失的才是听觉。”王涛轻声说道。
“嗯，有可能，毕竟谁也没办法在死之后告诉别人他们的感受。”李萌萌点头道。
两人看着监护仪上心电图成一条直线，默契的一同走到了病床前，深深的给小凡鞠了一躬。
“感谢大体老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