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人惨烈的伤口让楚良短暂的失神了片刻,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,沉声问道:“怎么回事?为什么钢筋会贯通胸口?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俯身站在病人的身前,小心翼翼扒开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,开始仔细的检查伤势。
一旁了解情况的急诊科值班医生说道:“他是出租车司机,三个小时前在城西公路上开车载人,车速太快,又遇到了一辆超重的半挂重卡,两车险些发生碰撞,半挂重卡司机踩了一脚刹车,惯性太大,后车斗里面的钢筋滑落,直接穿透出租车前挡风玻璃,扎进了病人的胸膛里。”
听到如此惊险的过程,周围的医护人员纷纷变色,可楚良却依然有条不紊的检查着病人的伤口,然后十分冷静的接着问道:“病人家属呢?”
“家属刚刚联系上,已经在路上了,电话里说最多五分钟就到。”
急诊科值班医生解释道:“病人是那名乘客和消防员送过来的,乘客在门诊卡里面冲了一千块就不见了,没有留下联系方式。”
楚良这时候刚好也看到了钢筋远端上的切面,看样子应该就是刚刚在城西公路上临时切割的,一根完整的钢筋肯定没有办法和病人一起运送过来,为了切割这三根贯穿病人身体的钢筋,消防员恐怕没有少费脑筋。
像这种病人的情况,绝对不能轻易取出钢筋,而且还必须要保持钢筋尽可能的稳定,不能有较大的移位。
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钢筋有没有穿透病人的大血管、主要脏器,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,莽撞的拔出钢筋,病人立刻就会因为无法止住的大出血而立刻死亡。
即便是上了手术台,医生也只能一点点的剖开身体,缓缓地拔出钢筋。
任何粗暴大意的动作,都有可能毁掉病人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。
急诊科值班医生看着楚良,低声询问道:“楚医生,这个病人还能上手术台吗?”
楚良深深看了一眼病人,胸口被贯通了三根钢筋,生命体征微弱,出血量极大……
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:“能,但又几乎不能,这得看病人家属的态度,但凡家属有一点犹豫,这個病人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……对了,家属还没有来嘛?”
急诊科值班医生摇摇头,正准备说还没到,却听到急诊科大门口那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:“我爹呢?我爹在哪里!”
众人纷纷转头,看到了一名行动有些障碍的中年男人。
只见他三十来岁的样子,衣服虽然有些破旧,但整个人收拾的还是挺精神抖擞的。
可让众人又有些疑惑的是,就是这么一位很在意自己形象的男人,走起路来却肢体极不协调。
他的左边身体几乎不听使唤一样,左肩向下塌,左手臂却高高举了起来,左腿拖在后面像个拖油瓶,左边屁股也扭到一边,看的十分的变扭。
而等他走到近前,众人看到他脸不断抽搐的肌肉后,瞬间又明白了些什么,纷纷沉默了下来。
“应该是个脑瘫,我远方亲戚家的孩子和他一模一样。”有人小声嘀咕道。
楚良没有在意病人家属的特殊情况,看着他问道:“你是病人家属?”
“我,我是他儿子!”中年男人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扯,这导致他说话十分困难,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哭腔。
“只有你一个人来吗?”楚良又问道。
“家,家里就剩我们两,我爹现在怎么样?”中年男人紧张的看向平车上的父亲,当他看到父亲被钢筋贯穿胸口的惨状后,他立刻脸色煞白的倒退了两步,险些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下。
“我爹死了?”中年男人难以置信道。
楚良摇头道:“病人现在情况很不好,但还有生命体征,你先稍微冷静一下,跟我来这边,我和你详细说一下病人病情。”
为了稳定病人家属的情绪,楚良把他带到了护士站旁边,这里刚好可以避开病人平车的位置,方便两人在平静的状态下好好沟通。
父亲的惨状让中年男人脸部的肌肉剧烈的抽搐着,看得出来,父子两人感情非常好,他很快便泪流满面道:“救救我父亲,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父亲。”
就在这时,一个中年大妈也走了过来,路过平车时,她好奇的瞅了一眼,看到病人被钢筋贯穿后的惨状后,她立刻脸色骤变,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中年男人的身边。
“大壮,你,你看到你爹了吗?”中年妇女应该和病人家属认识,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。
大壮不安的扭动着身体,说道:“我看到了,徐大妈。”
楚良疑惑的看向徐大妈:“你是?”
“我是他们社区的居委会代表,他们家是我们社区里面的重点帮扶对象,听说大壮他爹出车祸了,我赶紧跟过来看看。”徐大妈是个热心肠的人,她伸手拉住大壮的手,希望在这种时刻给他一点依靠。
也有可能是最后的一点依靠。
楚良点点头,继续看着大壮说道:“你既然看到了你父亲,那你应该也明白,你父亲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。”
“三根钢筋贯穿了他的胸膛,这种伤在临床上被称为贯通伤,你可以说你父亲很不幸运,遭遇了这样的横祸,但你也要庆幸他的运气真的很好,三根钢筋没有直接贯穿他的心脏,不然他根本撑不到现在。”
“还有很多事情以后有时间我可以慢慢和你说,现在只有一件事最重要,你父亲现在的情况只能上手术台搏一搏,这是一台非常复杂的大手术,可能需要十几个科室协作,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成功率。”
“你现在怎么想的,是要搏一搏,还是放弃?”
大壮毫不犹豫就想要说救,可徐大妈却拦住了他,皱着眉问楚良道:“医生,手术的话,费用要多少?”
楚良道:“至少十五万。”
听到这个数字,徐大妈瞪大了双眼,下意识竟然拿出了每天在菜市场的那套砍价的本领道:“医生这个费用不能稍微减一点吗?大壮的情况你也看到了,他从小就脑瘫,现在每天就只能在楼下弄个修自行车的小店,社区居民平时关照关照他,他爸没日没夜的开出租车,也别提多辛苦了。”
“他两一直都是我们社区重点的帮扶对象,家里那点底怎么可能凑得出十五万?”
楚良道:“手术费用我只能大概给个范围,具体要花多少,还得看手术台上的情况,病人现在情况很危急,一旦打开胸腔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,一旦出现大出血,费用有可能会更多。”
徐大妈喃喃道:“那这怎么办,十五万说不定还不够……那,那医生你说成功率谁也说不准,那万一我要是钱花了,大壮他爹……这个费用会少一点吗?”
楚良面无表情道:“人财两空的情况你们也得考虑到。”
楚良这边的谈话引起了旁边几个医护人员的注意,听到大壮家庭情况这么困难,又看到大壮一直无法控制的脸部抽搐,几个年轻的女护士都忍不住叹起了气,心里有些不忍。
临床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残酷。
总有人说钱不是万能的,钱买不来健康和生命。
可楚良在临床上待久了,却越来越发现这世界上唯一的病,就是穷病。
麻绳专挑细处断,厄运只找苦命人,大壮家的情况确实算得上是苦命人,砸锅卖铁或许都凑不够十五万的手术费用,而且就算凑够了,这台手术也很有可能人财两空。
其实楚良是可以动用一些医院的公益资源,减少一些手术费用的,但这台手术费用减免的再少,也不会低于十万,对于大壮这样的家庭来说,他缺的不是这五万块,十五万里面的每一分钱,都得靠他抽筋扒皮才能攒出来。
楚良不忍给他希望,只是害怕他最后更加失望。
徐大妈深深叹了一口气,拉着大壮的胳膊安慰道:“大壮你别怪自己,都怪命,这都怪命。”
可大壮却异常坚强道:“医生,求求你救救我爸,我们家有一辆出租车,可以卖钱,我们家还有房子,虽然不大,但也可以卖钱。”
“钱不是问题,求求你救救莪爸。”
听到大壮这么说,楚良有些意外的看着他,内心莫名有些沉重。